发布日期:2025-07-24 16:08点击次数:
1979年的尾声,军区大院里。
“为国备战备荒,铁血军魂保人民。”
周晚棠凝视着墙上的宣传口号,这才恍然大悟,自己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。
前世,她一心一意守在那个与她有娃娃亲的青梅竹马陆承煜身边,期盼着那个男人能将她迎娶回家。
然而,她一年又一年地等待,直到年华老去,却只等来了陆承煜向歌舞厅的女歌星江晚桐求婚的消息。
她目睹了他们的婚礼、生子,直至儿孙满堂。
而她,却孤独终老,直至生命的尽头。
重生归来,面对熟悉的大院,周晚棠心中百感交集。
这时,人民公社的李主任向她走来,语重心长地问道:“晚棠同志,半个月后就是知青们最后一批回城的日子,你真的要为了陆团长继续留在西乡镇吗?”
周晚棠紧握双手,心中涌起一股潮湿。
在上一世的今天,面对同样的问题,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陆承煜身边。
但现在,她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“李主任,我决定了,我要回城,过自己的生活,离开西乡镇。”
李主任看着她,眼角流露出一丝欣慰。
“你能想明白就好,像你这么优秀的姑娘,应该回城里发展,怎么能在这里虚度一生。”
周晚棠温顺地点了点头:“李主任说得对。”
李主任在回城的名单上找到了“周晚棠”这个名字,郑重其事地画了一个勾。
“还有半个月,你把工作交接好,再和陆团长好好道个别。”
“毕竟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,现在要离开,也应该有个圆满的结束。”
李主任离开后,周晚棠靠在梅树下静静地站着,直到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,她才回过神来。
她踏着洁白的雪地,踩着积雪回到了军区大院。
天空中的雪花轻轻飘落,触到脸颊便化作水滴。
那冰冷的感觉,正如她此刻的心情。
在院内,周晚棠看着江晚桐穿着大红袄离开,这才深吸一口气,走进了陆承煜的书房。
陆承煜身姿挺拔,正在整理军装的扣子,那一身军装更显得他肩宽腰窄,英姿飒爽。
再次见到年轻时的他,周晚棠感到有些迷离。
前世的她,就是被他这身军装深深吸引,迷失了方向。
陆承煜见周晚棠进来,眉头微微皱起。
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周晚棠一愣,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这里对她来说是禁地,但江晚桐却能随意进出,而她想见他一面都成了奢望。
“天气寒冷,我给你带了些公社发的炭火来取暖。”
周晚棠轻声说着,将手中的火炉放在了书桌上。
陆承煜只是瞥了一眼,并没有伸手去接。
“以后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,我的士兵会处理好。”
周晚棠紧握双手,平静地点了点头。
“这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说完,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转身离开了。
从今往后,她不会再对这个男人单方面付出。
没有回音的山谷,不值得一跃。
没有回应的感情,也应该及时止损。
这一世,她要活出自己!
她要亲手斩断这段无果的孽缘!
周晚棠迈步向东院走去,目光落在那株盛开着红艳花朵的梅树上,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迷离。
刚到西乡那会儿,她亲手种下的小树苗,如今已长成了一棵傲视风雪的大树。
然而,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猛烈,压得满树的梅花枝头都弯下了腰。
这些年来,她和陆承煜同住在一个大院里,常有人议论她住得不够名正言顺。
过去,周晚棠并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,她总想着将来结婚时,自己就能从东院直接搬去南院的卧室,省去了迎亲的繁琐。
现在看来,这种想法真是讽刺至极。
周晚棠轻叹一声,回到房间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。
在西乡待了七年,屋里的东西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。
唯有藏在枕头下的木盒,她每天都会擦拭,保持一尘不染。
周晚棠轻轻打开盒盖,里面躺着一个泛黄的信封。
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,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她和陆承煜的婚书。
“陆周两家联姻,同心同德共谱鸳鸯谱,谨订此约。”
那是双方父母为他们定下的娃娃亲,约定了嫁娶的日子。
如今看来,那婚期似乎遥不可及,这婚书也该作废了。
傍晚时分,周晚棠拿着婚书前往南院。
她想和陆承煜说清楚,从此以后,他们各走各的路,再无瓜葛。
房间里,陆承煜正坐在门前,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。
见她进来,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:“有事吗?”
周晚棠走上前,将装有婚书的信封递给他。
“这个给你。”
陆承煜随意地接过,抬眼问她:“这是什么?”
“不是什么重要的,只是一些旧事需要”
周晚棠话还没说完,陆承煜已经将信封扔进了火盆。
“既然不重要,烧了就好。”
话音刚落,火星四溅,烟雾弥漫。
周晚棠愣愣地看着信封和婚书化为灰烬,呼吸都停顿了片刻。
她本想和陆承煜好好谈谈,如今他亲手烧了婚书,一切成了无凭无据,她也省去了麻烦。
四周一片寂静。
只剩下炭火‘噼里啪啦’的燃烧声。
看着陆承煜拨弄炭火的手上戴着的黑色毛线手套,腕部绣着一个清晰的‘桐’字,周晚棠愣住了。
原来在这个时候,他就已经接受了江晚桐送的定情信物。
上辈子的自己,怎么就没发现这一点呢。
这时,陆承煜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“晚桐同志给军区每个人都织了这手套,你别多想。”
听到他的解释,周晚棠淡淡地应了一声,随即移开了视线。
以前她为他织了那么多手套围巾,却从未见他戴过。
在意与不在意,早就有了鲜明的对比。
周晚棠压下心中的潮湿,转身向外走去。
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,她的头上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。
回到东院。
周晚棠在门上挂着的日历上,找到今天的日子重重地划了一个叉。
还有十四天,就是她离开的日子。
她要将这个屋子里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清理掉。
周晚棠打开抽屉,里面放着一支英雄牌钢笔。
那是她攒了半年工资买的进口钢笔,原本打算今年送给陆承煜做生日礼物。
开过光的平安符,是三年前她去白马寺三拜九叩为陆承煜求来的,却被那个男人说成迷信而不愿接受。
还有她坐了一天一夜牛车,请假去市里买的红双喜床品、瓷茶缸、热水瓶等等,都是她精挑细选了很久才买回来的,准备结婚用的。
但这些东西,全被陆承煜拒绝了。
“周晚棠同志,身在军营,在没有晋升成为旅长之前,我不允许任何影响我事业的因素出现,包括结婚。”
那时候的周晚棠,默默地将所有东西都收进了柜子,也收起了盼着结婚的念头。
却没想到那个男人,拒绝了她所有的礼物,却将江晚桐送的东西视若珍宝地随身携带。
什么是爱,什么是施舍的怜惜,她早该明白的。
周晚棠将所有东西全都打包清理好,统统丢去了大院外的垃圾站。
连同心底的那个男人,一起扔掉。
忙完手头的事,周晚棠径直前往公社报到。
担任会计的她,既然打定主意返城,就得把工作一一交接给新来的会计,忙忙碌碌直到夜幕降临才得以回家。
乡村的雪夜,静谧得只剩下周晚棠踏雪而行的细碎声响。
当她行至一棵大树旁,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。
“晚棠妹子,”
那轻佻的语调让周晚棠停下了脚步。
她凝神一看,认出眼前这个醉鬼是林志安,村里的混混,村长的儿子,常对公社的女知青动手动脚,本地女孩也难逃其魔爪。
周晚棠本能地想要绕道而行,却被他直接挡住去路。
“晚棠妹子,你为了陆团长在西乡当了这么久知青,他却不娶你,反而和歌舞厅的女人勾勾搭搭,你可怎么办呀?”
听着他那假慈悲的关心,周晚棠不断后退,试图保持安全距离。
“谢谢林同志的关心,我已经打算回城了。”
林志安却步步紧逼,目光紧紧锁定她:“你都这么大岁数了,回城也难找到好男人,不如嫁给我,整个村子都是你的!”
话音未落,林志安一把搂住周晚棠,将她推到大树上,开始动手动脚。
“放开我!”
周晚棠拼命挣扎,但男女力量悬殊,她根本无法抵抗。
“嘶啦”一声,她的棉衣被撕开。
正当男人的手即将伸进她的毛衣时,突然一声“砰”,林志安惨叫一声。
与此同时,一束手电筒的光芒从不远处照射过来!
林志安急忙捂头遮脸,慌不择路地逃入黑暗。
周晚棠吓得浑身发抖,抬头一看,只见陆承煜大步流星地走来,将他的军大衣披在她身上。
“下乡这么久,还没学会保护自己?周晚棠,我不会每次都在。”
他的军大衣温暖如春,但话语却冷若冰霜,比这寒冬还要刺骨。
周晚棠颤抖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两人一同回到了大院。
陆承煜点燃了屋内的炉火,又为周晚棠倒了一杯热水暖手。
“好好休息,作为女性,以后不要在外面逗留到太晚。”
这简短的话语,让周晚棠感到荒谬。
难道刚才的遭遇,是她的责任?
她还没来得及反驳,男人已经离开了房间。
这一夜,周晚棠睡得极不安稳。
她梦见了前世,自己那悲惨孤独的一生。
她被岁月摧残成了老处女,而陆承煜却牵着江晚桐的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
“这些年耽误你了,但感情的事不能强求,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,以后你得叫晚桐嫂子。”
回想起前世那个男人的话语,周晚棠在梦中泪流满面。
她为了陆承煜下乡二十年,扎根农村,换来的却是一句“我只把你当妹妹”。
她为前世的自己感到不值!
周晚棠睁开眼睛,一点点抹去脸上的泪水。
这一世,她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!
周晚棠起床整理一番,拿起笔在日历上又画了一个叉。
这时,陆承煜来了。
或许昨天天色已晚他没注意到,今天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了屋内的异样。
“你屋里怎么这么空?”
周晚棠找了个理由:“怕积灰难打扫,不常用的东西都收起来了。”
陆承煜点头,没有多问,转而询问她。
“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,想要什么礼物?”
周晚棠愣了一下,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就在回城的前一天。
往年生日,她不指望陆承煜送什么礼物,只希望他能陪自己一天,哪怕是吃碗长寿面,都是奢望。
这次他主动提起,反倒让她有些不适应。
“没什么想要的。”周晚棠摇了摇头。
现在她唯一的念头,就是离开这里,回北京过自己想要的生活,不再因陆承煜而影响自己的情绪。
陆承煜皱眉,直接替她做了决定。
“过几天城里会派人来放国际电影,到时候我带你去看,就当陪你过生日了。”
他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完,转身就走了。
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周晚棠有些恍惚。
在这个年代,能看一场国际电影,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。
如果是以前听到陆承煜这么说,她肯定会兴奋不已。
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,两人肩并肩一起看露天电影,多么浪漫。
可现在的她心如止水,没有一丝波澜。
整理了一番,周晚棠准备去公社上班。
突然看到陆承煜常戴的那副黑色手套落在了自己的桌上。
想到外面大雪纷飞,那个男人每天要手握冰冷的双杠训练。
她拿起手套准备去隔壁还给他。
谁知刚走到陆承煜屋前,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萎靡不振的娇媚声。
“承煜哥,别碰那里,疼”
周晚棠手一松,手套从她手中滑落,被雪渐渐覆盖。
她眼睛突然湿润,自嘲地笑了笑。
明知找陆承煜会看到这一幕,何必自寻烦恼?
周晚棠没去管地上的手套,转身走出了军区大院。
接下来的几天,她再也没见到陆承煜,每天忙于工作上的最后交接。
到了周五,周晚棠把最后的工作交给了同事宋念琳。
但一向认真的宋念琳,此刻却眉头紧锁,显得心神不宁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周晚棠问道。
听到这话,宋念琳开始倾诉。
“我男朋友俞正恒最近对我很冷淡,我去找他,他也不见我,天天去歌舞厅跳迪斯科,玩卡拉OK。”
俞正恒是附近纺织厂厂长的儿子,半年前和宋念琳相识,两人关系火热。
但最近一个月,确实没怎么看到他们在一起。
周晚棠作为过来人,忍不住劝她。
“别太相信男人,跟我一起回城里吧!没必要留在西乡为不值得的人伤心。”
宋念琳却坚定地摇头:“我们这个年纪回城能找到什么好男人?俞正恒说过这辈子非我不娶,我愿意为了他留在这个小镇。”
她坚定的样子,让周晚棠把想继续劝慰的话咽了回去。
陆承煜也承诺过会娶自己,两人还有长辈定下的婚约。
但结果不也一样?
说好的婚事遥遥无期,自己在西乡浪费了一年又一年。
正发呆时,宋念琳突然问周晚棠。
“晚棠,你和陆团长不是从小定了娃娃亲,你这回城了,以后一个在北京,一个在西乡,你们分隔两地怎么办?”
周晚棠愣住了,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和陆承煜的关系。
她勉强笑了笑:“现在不流行包办婚姻了,我和他的娃娃亲早就不算数了。”
当初的婚书已经烧了,两人之间的联系也彻底断了。
宋念琳叹了口气:“也是,现在是新时代了,而且他又是军区团长,身边很多女人都喜欢他,尤其是那个歌舞厅的女歌星江晚桐,整天围着他转。”
听到这些,周晚棠只是笑了笑,没有接话。
不管有多少女人喜欢陆承煜,都与她无关了。
傍晚下班回到家属院。
周晚棠正好看到江晚桐从里面出来。
两人目光相对,江晚桐扭着纤细的腰肢,挑衅地看了她一眼,然后扬长而去。
周晚棠毫不在意,默默地踩着积雪准备回自己的屋子。
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,隔壁的门先一步打开,陆承煜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周晚棠:“听说你从公社辞职了?”
周晚棠一怔。
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关心自己的事。
“嗯。”她轻声应了一声。
听到这话,陆承煜脸色微变:“你肩不能扛、手不能提,离职了以后怎么办?在家吃白饭影响不好。”
“下个月晋升大会我准备升旅长,你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胡闹。”
陆承煜的话,让周晚棠脸色一白。
怪不得他注意到自己辞了工作。
原来,是担心自己的变动影响了他的晋升。
她还以为,自己在西乡这么多年,这个男人的心里对自己多少有那么一点关心。
结果一点都没有。
周晚棠深吸一口气,抬头看向陆承煜。
“这些年我一直都在为你考虑,这次辞职是打算回北京了。”
她下乡是为他而来。
离开,也是。
放下他,也放过自己。
陆承煜面无表情,眉头轻轻皱起。
“如果你因为我最近和晚桐走得近而说出这样的话,那真是多此一举。”
“西乡镇资源匮乏,她的歌声能够振奋人心,也能给文工团带来新的活力。”
“作为军区团长,我对她多加关照也是分内之事,你不要无端生事!”
分内之事,无端生事?
周晚棠愣住了,他怎么能把和江晚桐之间的暧昧关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?
他的分内之事,是半夜去江晚桐家修水管,修了一整晚不回家?
还是江晚桐晚上说睡不着,他就不顾自己发高烧,陪她在稻谷场上看星星?
或者是情人节那天,他忘了和自己的约会,陪江晚桐去情人码头参加《新生新秀演唱会》?
一桩桩,一件件,周晚棠已经懒得再争辩了。
她平静地看着陆承煜:“我没有无端生事。”
我只是想要过自己的生活。
说完,周晚棠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房门。
隔绝了陆承煜,也彻底切断了她曾经对他的爱。
门外,传来陆承煜低沉的声音。
“过几天还要带你去看电影,别闹了。”
随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。
周晚棠没有理会,而是看着墙角日历上的标记,又添了一笔叉。
只剩下最后七天,她就可以回北京了。
到时候那个男人就会知道,她到底是不是在闹。
第二天一早,周晚棠去公社领取回城证。
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她觉得空气都比以往更清新。
经过一个麦垛,几个大婶正在聊着八卦。
“听说昨天周晚棠和陆团长闹起来了,又是摔门又是甩脸的,她都倒追陆团长多久了还看不清自己的地位。”
“谁说不是,陆团长看不上她还硬往上凑,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”
“要我说,陆团长和咱们西乡镇的女歌星江晚桐才是一对,一个穿军装,一个穿旗袍,郎才女貌。”
几个村民走远,声音也渐渐远去。
周晚棠心中泛起涟漪,一阵五味杂陈。
没关系。
再过几天,她就不会再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了。
她继续往前走,又迎面碰上了江晚桐。
江晚桐今天穿了一条大红色的旗袍,外面披了一件杏色的羊毛呢子大衣,看着很是时髦。
“周晚棠,村长打算做我和承煜哥的证婚人了,我希望你能有点自知之明,早点把你们的娃娃亲给退了,省的自取其辱。”
听着她咄咄逼人的语气,周晚棠无心争论,只想在离开前少惹是非。
“谢谢你的提醒。”
说完,她就准备绕路离开。
但江晚桐依旧拦住了她:“听说昨天承煜哥为了我又和你吵架了,这么多年他都没给你名分,你还要舔着脸赖在他身边几年?”
“落魄的凤凰不如鸡,你一个下乡女知青每天在公社拿点死工资,能给到承煜什么帮助?”
“我只要一展歌喉,就能吸引整个西乡镇所有男女的视线,还能带着文工团创出新花样。”
“周晚棠,你脸蛋比不过我,身材比不过我,能力比不过我,别在我和承煜面前碍眼了!”
一句又一句的炫耀和数落,让周晚棠的心情一点点下沉。
她蜷紧手心,一脸平静地开口:“凤凰始终是凤凰,但鸡永远当不了凤凰。”
说完,她不顾江晚桐扭曲的脸色,侧身离开。
身后,江晚桐气得跺脚。
但周晚棠没回头看一眼,继续走自己的路。
公社办事厅。
屋子里一堆年轻男女正在排队,全是和周晚棠一样要领回城证明的知青。
他们排着队,彼此兴奋憧憬着对未来的期盼。
轮到周晚棠时,工作人员在证明上写下‘周晚棠’三个字。
又拿着大红印在印泥上摁了一下,重重的盖在回城通知上。
“周晚棠同志,你的回城证明请拿好。”
一进家门,周晚棠就拿着那张回城的证明,翻来覆去看个没完。
最终,她小心翼翼地把证明收好,藏在枕头下,只等时间一到,就搭上大巴回北京。
她决定和陆承煜彻底告别。
她开始收拾行李,忙忙碌碌直到下午才停下来。
但即将离开,她心里最放不下的,还是院子里那株梅花。
在这个无依无靠的西乡,除了陆承煜,陪伴她最久的就是这棵树。
周晚棠走下楼,来到院子里,看着那些红梅在雪中绽放,美得如同一幅画。
她走上前,轻轻拂去梅树上的残雪,低声自语。
“梅花虽不及雪白,雪却不如梅香。你从一株小苗长到如今盛开,转眼已是七年。”
“以后我不能再照料你,也不能帮你扫雪除霜了,你要在土里深深扎根,成为冬日里最灿烂的梅花。”
梅花树似乎有所感应,轻轻飘落了几朵小花。
周晚棠在树旁站了很久,仿佛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。
直到夜幕降临,月亮挂在半空中,她才准备回屋。
刚走几步,陆承煜也回到了大院。
他喝得酩酊大醉,脚步踉跄地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。
“晚棠”
他扶着梅树,醉眼朦胧地叫了一声。
周晚棠叹了口气,上前扶他回屋。
但在她准备离开时,却被陆承煜拉住了手腕。
“别走”
周晚棠一愣,忍不住看向他,突然陷入了他深邃的眼眸。
她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过去,那时他们两小无猜,无忧无虑。
一起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放风筝,在炎热的夏日里追逐风和蝉。
但很快,她就清醒过来。
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,还有衣领上明显的唇印,都在告诉她。
陆承煜已经不再是那个只对她一心一意的邻家哥哥了。
周晚棠试图挣脱他的手,却被他一把拉住,压在身下。
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,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陆承煜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周晚棠的脸颊,声音沙哑:“桐桐”
温柔而缠绵,仿佛已经呼唤了无数次。
周晚棠心头一震。
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在她心中灼痛。
“陆承煜,你看清楚我是谁!”
“我是周晚棠,不是江晚桐!”
身上的束缚突然松开,陆承煜迷离地看了她一眼,随即放开她,转身倒头睡去。
周晚棠无暇判断他是醉倒了,还是意识到认错了人,她只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,冲出门去。
她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,甚至不想在这个庞大的军区大院里多待一刻。
借着明亮的月光,周晚棠踏着积雪走向东湖。
以前有心事,她都会来湖边扔石子,把心中的委屈和痛苦都沉入湖底。
刚到湖边,就看到对岸灯火通明。
一群人举着手电筒在岸边,还有人在湖里打捞着什么,人声鼎沸。
周晚棠心中隐隐感到不安,朝着桥那边走去。
人群中,隐约传来哭泣声。
她向一旁围观的大婶询问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那大婶叹了口气:“听说是公社里一个女知青,半夜跳湖自杀了,一尸两命。”
听到这话,周晚棠急忙挤进人群,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。
地上那个脸色惨白,双眼紧闭,毫无生气的女人,正是和她一起工作的宋念琳!
周晚棠的内心深处,仿佛被一块巨石猛地击中。
宋念琳的遭遇在西乡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澜,那晚人们只是唏嘘一番,当作一场过眼云烟的热闹。
周晚棠与李主任共同处理了宋念琳的后事。
在整理宋念琳的遗物时,周晚棠在她枕头下意外发现了一本日记。
经过一番犹豫,周晚棠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日记。
“人心易变,却说故人易变。”
“晚棠说得对,男人都不靠谱,俞正恒也不例外。”
“我怀了他的孩子,他却不承认,还嫌我未婚先孕丢脸,如果不是他甜言蜜语,我怎会轻易动心,将身心都交给他?”
“知青未婚先孕,不仅回不了城,还会被说成作风问题,被唾沫星子淹死,再也抬不起头。”
“不如我自己结束这一切,免得背负那些骂名,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。”
有些字迹已经模糊,周晚棠几乎能想象宋念琳生前边哭边写的情景。
她合上日记,感觉手中的日记重如千钧。
按理说,下乡的知青和当地村民是可以结婚的。
但如果未婚先育被发现,男女双方轻则扣工分受批评,重则记入档案,成为一生的污点。
俞正恒不想承担责任,也不想受罚,最终受苦的是宋念琳,一尸两命的也是宋念琳。
这公平吗?
周晚棠将宋念琳的日记交给李主任,一起去找镇长揭露了背后的真相。
很快,俞正恒被扣了一百工分,记入个人档案,还要去挑一年的大粪。
镇上的喇叭通报批评那天,天空飘起了小雪,周晚棠来到宋念琳坟前为她祭奠烧纸。
“女人真不容易,下辈子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,不要再为男人自缚囚笼了。”
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,直到飞雪渐渐变大。
将小小的土丘覆盖了一层雪白。
这时,飞来一只斑斓的花蝴蝶,绕着坟头转了三圈,又落在她的手背上。
周晚棠忍不住轻声问:“琳琳,是你吗?”
蝴蝶扑闪着翅膀震落飞雪,在她面前来回飞舞。
周晚棠喉咙发堵,心里更觉压抑,颤声说道:“飞吧,飞越这层层山峦丘壑,去享受那旷野的山河,再也不要回来。”
话落,蝴蝶煽动翅膀飞走了,消失在周晚棠的视线里。
雪越下越大,像鹅毛从天上飘落下来。
周晚棠回了军区大院。
把炉子里的炭火点燃,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变得暖和。
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,再次醒来,已经是下午三点。
她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,只差一笔,就把这一版的数字全部画上叉。
今天,是她留在西乡的最后一天,也是她的生日。
这几天忙着处理宋念琳的后事,差点忘了陆承煜之前说过,要一起去团里看电影。
想了想,她是时候和陆承煜郑重告个别了。
周晚棠换了一身衣服,从盒子里找出刚来西乡一年时,陆承煜送给她的大红头花绑在麻花辫上。
看到隔壁屋子一直没人,她想着陆承煜还在部队忙,便坐在家里等。
可等了又等,直到天黑也没等到陆承煜回来。
难道他已经在电影广场等自己?
想到两人一别,往后就是再不相见。
周晚棠还是决定去团里放电影的地方找陆承煜,把回乡证明拿给他看,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要走了。
军区文工团,电影广场。
周晚棠在观看席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陆承煜。
她转身准备去训练场找人,却看到不远处的二楼贵宾坐席,正坐着观影的陆承煜和江晚桐。
手牵手,他们紧紧相依。
江晚桐指着银幕上仰望星空的男女,带着羞涩向他提问。
“承煜哥,你说电影里这对恋人,是不是和我们一样,一起仰望星空,憧憬未来?”
陆承煜轻轻应了一声,周晚棠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。
突然间,她自嘲地笑了。
这个男人明明邀请她来军营看电影,说是庆祝她的生日。
但现在,他却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看电影、一起看星星。
他到底是想让她来看电影,还是想让她见证他们的幸福?
明亮的月光洒在雪地上,映出了陆承煜和江晚桐紧紧相依的身影。
周晚棠感到荒谬。
荒谬的是她竟然精心打扮,想在生日这天和陆承煜好好告别。
但从头到尾,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一切。
无论是儿时的诺言,还是现在的约定。
陆承煜,似乎早已忘得干干净净。
也许他只是随口说说,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。
但她却一次次地信以为真。
周晚棠收回目光,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。
一步,两步。
她毫不犹豫地摘下头上的大红花,扔进了雪地。1
连同这些年的回忆,也一并丢弃。
满天的星光和皎洁的月光,照亮了她回军营大院的路。
周晚棠踏着积雪回到家,把自己的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。
然后把这几天整理出来的一些不需要的东西,全都扔进了大院外的垃圾桶。
午夜时分,陆承煜还未归来。
周晚棠从枕头下拿出回城的证明,双手合十,对着照进窗户的月光轻声许愿。
“生日快乐,岁岁平安。”
愿新的一年,我能开启新的生活。
不再以陆承煜为中心的生活。
时间悄然流逝。
周晚棠检查了一遍房间,确认这个住了七年的房间,再也没有自己的任何痕迹后,才躺在床上休息。
这一觉特别漫长。
直到公鸡的啼叫声响起,月光和微弱的朝阳在天际交织,她才醒来。
日月同辉,正是离开的好天气。
清晨五点半,西乡镇空无一人,许多人仍在梦乡。
周晚棠最后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一切,在墙上的日历上画下了最后一个叉,然后留下了一张字条。
[陆承煜,我走了。]
[七年前我不顾父母的反对,为你留在这个小镇。我以为你是我避风的港湾,但这些年我所有的风雨都是你带来的。]
[从今往后,你喝你的清茶,我尝我的烈酒,天各一方,只有你我,再无我们。]
写完后,周晚棠深吸一口气,没有任何留恋地背着行李离开了家属大院。
在西乡七年,来时只有一个小提包,走时也只剩下这个小提包。
日月交辉照亮了大地,也照亮了周晚棠前往远方的路。
她走在长长的大路上,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。
七年来,她无数次走过这条路,早已融入骨髓。
但现在,这是最后一次。
直到晨光初现,她才走到汽车站。
知青返程的汽车已经准备就绪,上面挂着巨大的横幅。
“欢迎为祖国建设做出贡献的广大青年回家!”
旁边排满了准备回城的知青,大家纷纷出示自己的回城证明,排队上车。
八点,检查完毕。
所有知青都检查完毕,佩戴红肩章的检查员在车上笑着对大家说:“恭喜各位同志可以回城,重返家乡,大巴车即将启动,迎接大家的将是全新的生活!”
话音刚落,司机按了两下喇叭,踩下油门,缓缓驶离西乡镇。
周晚棠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山野沟壑,拉上了窗帘。
人总要向前走,花总是向阳开。
再见,陆承煜。
清晨六点,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颠簸,周晚棠终于到达了北京。
她望着窗外那片洁白的世界,愣了好一会儿。
北京,她阔别了七年,终于又回到了这里!
她刚下车,就听到广播里传来的声音:“天地广阔,大有可为!欢迎广大知青回城建设家乡!”
许多知青已经通知家人来接,周围满是欢庆的气氛。
即使冰天雪地,也挡不住亲人相聚时的热情。
但周晚棠却是孤身一人,她还没有告诉父母她已经回来了。
当年,为了追随陆承煜,她放弃了城市的稳定工作,选择上山下乡,这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,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。
因为赌气,她与家里的联系变得稀少。
父母也对她生气,双方的联系就更少了。
她紧握着手中的包,穿过热闹的人群,朝着家的方向走去。
没关系,从今往后,她会和父母团聚,再也不分离。
至于陆承煜,就当作是自己曾经看错了人。
京棉二厂小区4栋302室。
周晚棠站在家门前,犹豫了许久,终于敲响了门。
“咚咚咚”
“谁啊?”
“老周,你去开门看看是谁?”
周晚棠听到母亲那久违的声音,眼睛瞬间湿润了。
因为下乡,她已经有七年没有回过这个家了。
“吱呀”
门开了,周晚棠静静地看着开门的父亲。
周父看着门口那熟悉的面孔,有一瞬间的迷茫。
但很快,他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多年未见,去下乡的女儿。
“晚棠?!”他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和不信。
周晚棠喉咙紧了紧,她哽咽地叫了一声:“爸。”
周父伸出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,立刻朝着厨房里正在做饭的妻子大喊:“你快出来看看,谁来了!”
说完,他就把周晚棠紧紧抱在怀里。
“这么多年了,你还知道回来,我们还以为你为了陆家那小子不打算要你的亲爹娘了。”
虽然是责备的话语,但他也忍不住眼眶泛红。
在厨房炒菜的周母听到周父的话,也擦了擦手从厨房走了出来。
“这么早来家里的到底是谁啊?”
话还没说完,看到门口的人,她突然说不出话来,脚步也停住了。
和女儿对视,周母的瞳孔一缩。
“晚棠!”
无论和女儿分别多久,哪有母亲认不出自己女儿的?
她一眼就认出了门外的人。
周晚棠叫了一声: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
一瞬间,周母的眼泪流了下来:“哎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她擦了擦眼泪,赶紧上前推开周父。
“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一手提着地上的包,一手拉着女儿的手进了门。
关上门,周晚棠抱住母亲,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“爸、妈,这些年是女儿不孝,对不起。”
她当初不应该一意孤行去追随陆承煜下乡,更不应该这七年都没回过一次家,把他们对自己的爱拒之门外。
现在,她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。
以前她真的太任性,太不听话了。
周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慰道:“不哭不哭,只要你愿意回来就好。”
当年也是他们的错,给她定了什么娃娃亲。
一旁的周父也哽咽着,他上前抱住母女两人:“你妈说的对,只要你愿意回来就好,以后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。”
三人抱在一起,感受着久违的温暖。
过了很久,大家的情绪才慢慢平复,锅里的饭也煮好了。
饭桌上,周父和周母对视一眼,周父关心地问:“这次你回来,还回去吗?”
周晚棠摇摇头:“不回去了,现在是知青最后一批回城了,我是以知青返城的身份回北京的,以后都留在北京。”
除了爱人,她还有家,还有爱她的爸妈。
她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浪费自己的时间了。
周爸周妈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,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,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。
“你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,我们之前就盼着你能够通过知青回城,只是担心你会不高兴,所以一直没敢写信告诉你。”
周妈说着,轻轻叹了口气。
紧接着,周爸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:“只是,你这次回来,陆承煜他……”
他也跟着回来了吗?
还是留在了西乡?
女儿突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来,这其中必定有故事。
周晚棠明白父亲想问什么,她没有隐瞒。
“他没回来,以后也很可能留在西乡,我们之间的娃娃亲也取消了,以后各自婚嫁,互不相干。”
周爸周妈相互对视,但都没有多问。
周妈握着她的手,笑着说:“取消了也好,北京城里有的是优秀的小伙子,以后我再找人给你介绍几个。”
对于陆承煜,周妈心里颇有微词。
当初女儿和陆承煜的娃娃亲是周爸决定的,但陆承煜当年主动要求去支援下乡建设,完全没考虑和自家女儿的未来。
而且后来女儿跑到他支援的地方下乡,直到现在七年了,也没提过结婚的事。
七年,不是七天。
旁边的周爸知道周妈的不满,连连点头:“对,你妈说得对,过几天让你妈给你介绍几个。”
周晚棠紧握着筷子:“我现在还不急着认识新的人,我只想陪在你们身边。”
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,很久没有和父母好好吃过饭了。
现在,她什么都不想。
只想和父母在一起,弥补这几年缺失的孝心。
至于结婚成家,她暂时还不想这么快考虑。
她更不想刚从一个困境中走出来,就立刻陷入另一个困境。
她抬头,看向父母。
“另外,我想有空的时候先去陆家说清楚,当初两家一起按手印写下的婚书已经被陆承煜烧了,我和陆承煜之间的娃娃亲也算是结束了。”
“以后的婚姻也各不相干,免得别人说我什么闲话,不愿意等他回来。”
自古以来,流言蜚语都很可怕,尤其是对女性。
人们不管你做了什么,只会选择他们想听的内容。
即便是她为了陆承煜下乡七年,但如果不说清楚,依旧会有人指责她品行不端,指责她因为陆承煜下乡支援几年就不愿意等了。
周爸一听,立刻答应了。
“好,刚好今天是周日休息,我等会吃完饭就去说。”
取消当年的娃娃亲,周妈早就和他提过,但因为周晚棠对陆承煜的喜爱,又跑去他的地方下乡。
所以这件事才一直搁置,现在女儿有这个想法,他自然同意。
周晚棠点点头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三人围坐在饭桌旁,谈论着彼此近几年的情况,周爸周妈这几年在北京的平淡生活,周晚棠在西乡的知青生活。
但关于和陆承煜的感情生活,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。
很明显,周爸周妈也没有多问。
一家人就这样愉快地吃完了早饭。
刚收拾完碗筷,准备出门去陆家解除婚约的时候,公社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赶来了。
“请问这是周晚棠同志家吗?”
“刚刚有一位名叫陆承煜的同志打电话到公社,听起来像是有急事,让您尽快给他回个电话。”
西乡镇,军区大院。
陆承煜昨天领着队伍去边境巡视,不料途中突遇暴风雪,道路被封锁,巡视时间比平时长了许多。
直到晚上九点,他才返回大院。
推门而入时,他意外地发现隔壁周晚棠的房间一片漆黑。
尽管周晚棠并未与他同住,但她每晚都会为他留灯,直到他回来半小时后才熄灭。
然而今天,一切却杳无音信。
他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外的晾衣绳,上面空无一物,连一件衣物也没有。
周晚棠今天这么早就休息了吗?他并未深究。
只是这一夜,他的心中充满了纷乱。
仿佛有些东西正在流逝,他感到极度不安,却又无法把握。
整夜辗转反侧,难以成眠。
直到第二天,他起床洗漱时,周晚棠的房门依旧紧闭。
他确信,她未曾外出。
观察烟囱,也未见炊烟,难道她还在沉睡?
陆承煜心中充满疑惑,洗漱完毕后,他径直走向周晚棠的房门,敲响了门。
“咚咚咚”
不知何故,他心中竟涌起一丝紧张。
作为军人,他的听觉异常敏锐,但此刻,他却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声响。
“晚棠,你醒了吗?”他忍不住问道。
依旧没有回应。
瞬间,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。
难道周晚棠出了什么事?昏迷不醒?
他拿出周晚棠房门的备用钥匙,这是她刚搬来时给他的。
转眼间,已经过去了七年。
推开门,陆承煜愣住了。
屋内空间狭小,一目了然,但他还是忍不住呼唤:“晚棠?”
房间内空无一物,周晚棠的任何物品都不见踪影。
连人影也无。
一时间,他感到有些迷茫。
周晚棠在这七年里,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场梦?
否则,为何房间如此空荡,连她的一丝痕迹都寻不到。
他不甘心地又查看了她的衣柜、抽屉,依旧一无所有,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。
只有桌上留有一张纸条。
[陆承煜,我走了。]
[七年前,我不顾父母的反对,为你留在这个小镇。我以为你是我避风的港湾,但这些年来,我所经历的所有风雨都是你给予的。]
[从今以后,你喝你的清茶,我尝我的烈酒,天各一方,只有你我,再无我们。]
陆承煜呆呆地看着这几行字,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崩塌。
一时间,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屋内。
周晚棠何时搬走的?她去了哪里?为何要离开?
突然,陆承煜想起她前两天突然辞去了公社的工作。
她的同事,一定知道内情。
下一刻,他急匆匆地赶往公社。
面对公社的新会计,他焦急地询问:“之前的周会计呢?她离职后去了哪里?”
新会计一愣,有些惊讶地看着他。
陆承煜向来严谨,今天却因为太过焦急,连衣服的扣子都扣错了。
她放下手中的算盘:“镇上最后一批知青回城,晚棠姐也报名回去了。”
“她回北京了?!”陆承煜惊讶地问道。
“对。”新会计点点头:“昨天早上八点的知青大巴。”
“陆团长,你不知道吗?”
面对新会计的疑问,陆承煜不知如何回答。
他知道。
但他又不知道。
毕竟,周晚棠已经在西乡待了七年,他不相信她会轻易离开。
当时她的话,他一直以为只是一时之气。
而且她怎么能不和自己说一声,就这么走了?
当初,她来的时候悄无声息。
如今,她离开,也悄无声息。
新来的会计注意到陆承煜愣住了,于是在他眼前晃了晃手。
“陆团长,你还好吗?”
陆承煜这才回过神来。
他摇了摇头,表示没事。
但周晚棠的突然离去,确实让他感到意外。
他转身离开了公社,心神不宁。
他想不通,周晚棠为何突然返回北京。
之前知青回城的热潮中,他曾问她是否愿意回去,那时她坚定地回答:“我不会回去,你在哪儿,我就在哪儿。”
怎么不到一年,她就独自回到了北京。
陆承煜走到公社门口,又折返回去。
他走到电话亭,拿起电话,拨打了周晚棠父母所在的公社。
“嘟——”
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,紧接着是一个带有北京口音的老大爷的声音。
“喂,你找谁?”
对方似乎对频繁来电已经习以为常,直接询问来电者的身份。
“你好,我是陆承煜,我想找京棉二厂小区4栋302的周晚棠同志,麻烦您转告她,有空给我回个电话。”
“哦,好的。”
电话挂断后,陆承煜才稍微放松了一些。
但他的心情依旧低落。
因为周晚棠突然离开了西乡,也离开了他。
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话。
陆承煜的思绪混乱,就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,一时之间无法集中精力工作。
回到军团后,他还是心不在焉。
终于等到晚上下班,副团长突然叫住了他。
“承煜,你今天怎么了?开会时你好像心不在焉,我忙着训练,也没来得及问你,发生什么事了?”
陆承煜一愣,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。
他挥了挥手,说:“没事。”
说完,他直接回到了军区大院。
许多人还没睡,家里灯火通明,但他和周晚棠的房间却是一片漆黑。
一步,两步。
他踩着楼梯上楼,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心上。
今天一整天,他都恍恍惚惚。
感觉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,梦醒了,周晚棠就会从隔壁走出来。
走到家门口,他没有打开自己的房门。
而是去了周晚棠的房间。
拉开灯,光线有些刺眼,他颓然地坐在了凳子上。
这个房间他来过很多次,现在却显得空荡荡的,有些陌生。
脑海中全是周晚棠在时的情景,整齐的床铺,梳妆台上的红头绳,还有灶台上摆满的锅碗瓢盆。
他忍不住问:“周晚棠,你来的时候悄无声息,为什么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?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困惑?”
寂静的冬夜,只有门外的冷风透过门缝吹进来,仿佛在回答他。
房间里静悄悄的,没有声音,也没有周晚棠。
陆承煜在房间里坐了很久。
直到深夜,冬日的寒气从门外渗透进来,钻进他的军大衣,侵袭他的皮肤,他才不得不回到自己的房间。
他连炉火都没生,就麻木地躺下了。
听着门外的风声,他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就这样睁着眼睛,看着漆黑的房间,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。
清晨,他被公鸡的打鸣声吵醒。
他再也睡不着,起床洗漱,又去周晚棠的房间坐了很久,直到七点半才去队里训练。
路过公社时,里面的工作人员小跑着出来追他。
“陆团长,有你的北京来电!”
陆承煜突然停下脚步,心里涌起一丝激动。
他快步走到电话亭,接过电话,却发现是远在北京的父亲打来的电话,听到父亲的话,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承煜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晚棠一个人从西乡回来,现在还要和你解除婚约,以后老死不相往来!”
“天哪!”
陆承煜情不自禁地惊呼,脸上写满了震惊。
周晚棠竟然提出要与他解除婚约?
陆爸爸的声音也充满了愤怒:“你在西乡究竟对晚棠做了些什么?甚至把你们俩的婚书都烧了!”
“她去找你,一待就是七年,她满心满意都是你,你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?”
陆承煜困惑不已:“婚书?我何时烧过婚书?”
他怎么可能做出烧毁两人婚书的事?
“爸,这里头肯定有误会。你让晚棠给我打个电话,或者你再仔细问问,我没烧婚书,我也不想解除婚约。”
他的声音里满是焦虑,几乎想要立刻飞回北京去找周晚棠问个清楚。
他们俩好好的婚约,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?
而且,周晚棠为何不和他商量就擅自取消了婚约!
陆爸爸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斥责:“误会?你在西乡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,你还有脸说,你赶紧找个时间回来亲自向晚棠道歉!”
说完,他就挂断了电话。
陆承煜还想说些什么,但电话那头只剩下了忙音。
他的心里更加迷茫。7
其他女人,难道是江晚桐?
但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,只是因为她唱歌唱得好,能帮文工团做宣传,而他又是军区团长。
所以,他在生活中可能对她照顾得更多一些。
但他心里并没有其他的想法。
不管是什么原因,现在周晚棠已经回到了北京,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,只能等他回到北京后再慢慢解释。
陆承煜原本以为自己的自制力很强,但整个上午的训练中,他的脑海中全是周晚棠的身影。
到了下午,他被村长叫到了家中。
本以为有什么要紧事,没想到江晚桐也在。
他疑惑地看向村长:“村长,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村长笑眯眯地看着他,又看了看旁边的江晚桐,熄灭了手中的烟。
“承煜啊,我今天叫你来是有喜事。”
陆承煜一愣,喜事?
看到他不解的样子,村长急忙解释:“今天说的是你和桐桐的婚事,你们俩也不小了,我主动当这个媒人,帮你们牵牵线。”
“你说说,你对桐桐是个什么想法?”
陆承煜愣住了。
他看着满脸笑容的村长,又看了看有些害羞的江晚桐,脸色立刻变了。
“村长,您是不是忘了我已经有未婚妻了?”
村长挥了挥手,一副不在意的样子。
“我知道,就是那个下乡的女知青周晚棠嘛,但你看她来了七年你们还不是什么都没有,何况她那样的哪里配得上你。”
“你这样的,还得是桐桐这样的才配。”
陆承煜突然站了起来。
心里仿佛有什么在萌芽,他也突然隐约明白了周晚棠离开的原因。
他婉拒了村长的好意:“多谢村长的好意,但我已经有结婚对象了,那个人就是周晚棠,以后也只会是她,至于别人我没想过。”
“没别的事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说完,他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。
村长的脸色有些尴尬,江晚桐也不再逗留,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了,只是看着陆承煜离去的背影,她的脸色有些难看。
陆承煜,她志在必得!
陆承煜回到了军区的院子里。
当他接近大门时,耳边传来了几位年长的老太太在老槐树下的闲聊,话题竟是他和周晚棠。
“陆团长的城里未婚妻真的离开了吗?”
“没错,可能是不适应我们农村的生活,看不上我们这穷地方,回城去了。”
“那陆团长和江同志的关系岂不是水到渠成了?他们平时走得那么近,周晚棠一走,他们不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吗?”
陆承煜愣住了,他没想到在别人眼中,他和江晚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那周晚棠又算什么呢?
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和江晚桐的相处时光。
确实,总有人拿他们的关系开玩笑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懒得再去辩解。
没想到,这反而让人们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更深的误解。
因此,他和周晚棠之间的误会也越积越多。
大家都以为他和江晚桐即将喜结连理,而周晚棠不过是个城里来的知青。
听到这些闲言碎语,周晚棠看到自己和江晚桐单独相处时,难免会心生猜疑。
想到这些,陆承煜心中涌起一股悔意。
如果他一开始就向大家澄清,如果他能一次又一次地向周晚棠解释清楚,现在的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?
但现实没有如果。
陆承煜皱了皱眉,不再偷听,直接迈步走了出去。
他一出现,那些议论的人立刻闭嘴,互相交换着眼神。
陆承煜没有放在心上,直接回到了军区大院。
回到自己的房间,他坐在书桌前,思考着如何挽回周晚棠的心。
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日历。
12月30日,腊月初三。
这已经是两天前的日期了,他换上了新年的日历。
1980年1月2日,腊月初六。
新年即将到来,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,今年也该回去看看父母了。
他也要去找周晚棠,把误会解释清楚,他和江晚桐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关系。
之前的种种,都只是误会。
他从军大衣的夹层里掏出一张老照片,那是他小时候和周晚棠的合影。
两人紧紧相依,笑容灿烂。
“晚棠,再等我一下,我很快就回北京找你。”
陆承煜起身走到隔壁,看着紧闭的门,他握紧了拳头,最终还是没有推开。
周晚棠已经离开了,他再怎么等她也不会回来。
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,他忍不住伸手去接。
雪花落在手上,冷冰冰的,也落在了他的心上。
“晚棠,对不起,让你等了这么久。”
“你离开后我才明白,其他一切都不重要,只有你在我身边才是最重要的,你能再等等我吗?”
天空的雪花纷纷扬扬,渐渐变成了大雪。
第二天一早,陆承煜去军区首长办公室提交了休假申请。
首长看着他的申请,有些惊讶:“怎么突然要休假,而且旅长的申请马上就要开始了,你这是怎么了?”
他记得陆承煜一直都很渴望竞选旅长。
陆承煜面无表情,回答得非常认真。
“突然发现,有比晋升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。”
周晚棠比旅长这个职位更重要,他之前忽略了她太多,他要亲自去找她,求得她的原谅!
首长带着好奇的目光投向他:“讲讲看,出了啥事?”
陆承煜是首长最看重的部下,看着他从一名新兵成长到现在,总是全身心投入工作,很少见他因为私事而失态。
“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,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,我想趁着假期回家一趟。”
首长一听这话,立刻心领神会。
陆承煜在西乡待了这么多年,确实很少回家,于是立刻批准了他的假期。
他立刻向首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“多谢首长!”
陆承煜拿到假期条,立刻回家打包行李。
他心里急不可耐,总感觉如果不赶紧去北京找周晚棠,自己可能就会永远失去她。
他不想再等,也不敢再等。
自从周晚棠离开后,他的心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。
行李还没收拾完,门突然被推开了。
他心里一紧,难道是周晚棠?
紧张地转过头,却只有失望。
是江晚桐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陆承煜随口一问,又继续收拾行李。
江晚桐站在门口,轻轻拍去身上的雪花。
“我听说你要请假回北京?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,是不是家里有急事?”
陆承煜皱了皱眉:“这是我的私事。”
“那还有其他事吗?以后没事就别来大院找我了,对你名声不好。”3
以前就是因为没注意这些细节,才让大家误会。
让周晚棠误会,以后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。
江晚桐脚步一顿,有些愣住了,心里立刻明白了。
“你回北京是为了找周晚棠?”
虽然是问句,但语气中带着几分确定。
陆承煜没有回避:“是的。”
之前自己对她的忽视太深,直到她离开,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。
现在,他不想再继续错下去。
他害怕会错过周晚棠,错过自己生命中的真爱。
江晚桐突然拦住他,眼睛有些湿润:“那我呢?”
他们之间的那些往事,难道他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吗?
陆承煜愣住了:“你?”
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人,脸上闪过一丝迷茫。
“你陪我夏天在稻谷场看星星,帮我半夜修水管,我车子坏的时候载我一起,这些又算什么?难道你不是也喜欢我吗?”
陆承煜愣住了,没想到自己以前的行为竟然让她误会了。
“如果我过去的行为让你误会了,我很抱歉,但我的心里只有周晚棠一个人,对不起。”
“至于你说的看星星,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晚上在外面不安全,修水管是怕你屋子里的水渗到楼下去,至于骑车载你是因为路途遥远,病人的时间耽误不起。”
他一一解释了自己以前行为的原因。
江晚桐一点也不相信。
她追问:“那你说看电影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,为什么和我站得那么近还不推开我?”
还有平时生活中的那些细节,为什么要给她希望?
她不相信陆承煜心里没有自己。
江晚桐上前抓住陆承煜的手:“其实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,只是因为周晚棠从小和你定下了娃娃亲才不能和我在一起对吗?”
陆承煜推开她的手,严肃地和她保持距离。
“江晚桐同志,我想一直以来你都误会了,我对你从来都是革命战友情,从未有过半分男女之间的感情。”
“而且你的歌声富有感染力,能够帮助我们展开对广大群众的文娱工作,所以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战友来看,西乡偏僻苦寒,你年纪又小,我才多照顾你一些。”
其他的,他再没有多说。
江晚桐不信,伸手想要拉他,却被他打断。
“如果我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,我再次郑重向你道歉,但是请江同志以后自重!”
一句自重,像是给了江晚桐一巴掌。
她脸上火辣辣的,怎么好像变成了自己的纠缠呢?
“好一个误会,好一个自重。”
江晚桐眼角溢出泪水,她看着陆承煜无情的模样转身离开。
她虽然喜欢陆承煜,但也是个有尊严的人。
既然他不喜欢自己,自己也不会去贴冷屁股。
只是心里,和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一样冷。
江水易逝,烟花易冷,人心易变。
陆承煜继续收拾东西,很快就坐着大巴赶到了县城车站,买了当前最早的一趟火车前往北京。
“呜”
火车‘咣当咣当’地驶向北京的方向。
北京,京棉二厂住宅区。
周晚棠一回到京城,就和父母一同前往陆家,去解除婚约。
尽管陆家的双亲一再表示歉意,并恳求不要取消两家的联姻,但周家三人没有丝毫迟疑,话音一落便一同离去。
回到自家已是午后时分,周爸爸便询问起她未来的计划。
“现在你回城了,我是不是该打听打听附近工厂是否还在招工,帮你找个轻松点的活儿?”
周爸爸满眼怜惜地望着自己的女儿。
七年的下乡生活,他的女儿受尽了苦难。
如今总算回到了城市,也该好好休息一下。
旁边的周妈妈也立刻表示同意:“没错,让你爸帮你找个轻松点的差事。”
周晚棠看着父母关切的神情,忍不住露出了微笑。
她轻轻摇了摇头:“不用麻烦了,我有回城证明,社会会给我分配工作的,估计也是去工厂上班。”
至于工作是否辛苦,那就要看命运的安排了。
而且她在农村七年,虽然是做会计,但农忙时也得下地帮忙。
工厂的工作就算再辛苦,难道还能比在烈日下割麦子,或是在风雪中挖红薯更苦吗?
这七年,她确实历经磨难。
但与乡下相比,城里的工作要轻松得多。
看到女儿这样的态度,周爸爸和周妈妈既感到欣慰,又有些心痛。
他们曾经娇生惯养的女儿,竟然在农村吃了七年的苦。
周妈妈叹了口气,好在现在一切都已成为过去。
周爸爸对周晚棠说:“既然你坚持不让我们帮忙,我们也不勉强,以后有什么困难再告诉我们。”
“好的。”
周晚棠边说边靠在妈妈的肩上。
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妈妈这么亲近了,今晚她要和妈妈一起睡。
周妈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,笑着说:“难得你回来了,今晚想吃什么,妈妈都给你做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周晚棠依偎在母亲身边,一一报出菜名:“酸辣土豆丝,蒜香排骨,酸菜鱼。”
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妈妈做的这些菜是什么味道。
“我今天陪你去菜市场买菜,帮你打下手,以后我给你们做饭。”
周爸爸和周妈妈对视一眼,眼中都流露出宽慰之情。
女儿离家七年,真的成熟了许多。
周妈妈笑着说:“好,我等着那一天。”
“咚咚咚”
突然,敲门声响起。
三人疑惑地看向门口,周晚棠站起身:“我去开门。”
打开门,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,身上满是雪花。
她愣了一下:“你找谁?”
对方看到她也是一愣,笑着说:“家里腌了些酸萝卜,我妈让我给周叔、周姨送点过来尝尝。”
说着,他递过手里的腌菜。
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周晚棠身上,莫名地觉得眼前的人非常熟悉。
过了几秒钟,他不确定地问道。
“你是晚棠吗?”
周晚棠更加惊讶了:“你是?”
她怎么认不出眼前的男人是谁?
周妈妈看到门口的僵局,急忙走过去,接过门外男人手里的东西,又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。
“你忘了,这是你小时候过家家时,争着要当你新郎的怀安哥哥。”
周晚棠愣了一下,她带着疑问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人。
“怀安兄弟?”
她思索了片刻,突然记起了小时候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胖子,她再次审视着门口那位身材挺拔的男士。
“你是怀安兄弟,秦怀安?”
她没想到他变化这么大,几乎认不出来了。
小时候,除了和陆承煜玩耍的时间最多,接下来就是秦怀安了。
可惜在她七八岁时,东北工业发展迅速,他们全家就搬到了东北。
秦怀安眼中带着笑意:“绝对没错。”
“怎么没听周阿姨提起你要回来,之前听说你去乡下了,也没空去看你。”
周晚棠尴尬地笑了笑:“今天刚到家,我爸妈还在城里,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家吧。”
更不能因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,就放弃自己的家。
她收起心思,看向门口的人:“倒是你,你不是和秦叔叔他们去东北了吗,什么时候又回北京了?”
秦怀安解释道:“两年前刚回来,那边冬天太冷,我妈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了就回来了。”
他作为客人,一直站在门口是不礼貌的。
周妈妈把女儿拉到一边,笑着对秦怀安说:“外面太冷了,进来说话吧,你们也好些年没见了,进来聊聊。”
说着,就把他请进了门。
秦怀安也没有拒绝,拍了拍身上的雪,又跺了跺脚。
确认身上没有积雪后,他才走进门。
坐在沙发上,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,看向旁边的周爸爸。
“周叔叔,您之前不是说膝盖疼吗,我特意让朋友给您带的,您以后每天睡前在膝盖上涂一涂试试看。”
周爸爸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带了药,开玩笑地说。
“你这孩子,来就来,每次都带什么东西,以后我们怎么还敢让你来。”
每次秦怀安来家里,不是带吃的就是送用的。
一两次还好,时间长了他们怎么好意思每次都要。
秦怀安摆了摆手:“都是些小东西,不值几个钱,而且之前晚棠不在家,我只是替她来看看你们。”
周妈妈已经把咸菜放进厨房,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。
“下次不用给我们送,每次都让你破费。”
旁边的周晚棠更不好意思了,自己对父母的关心还不如一个外人。
她感动地看向秦怀安。
“怀安兄弟,这两年谢谢你替我照顾我爸妈了。”
虽然她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,但从爸妈的语气来看,他肯定经常来家里替自己看父母的。
看到这一幕,秦怀安笑着说:“都是小事,你们这样反而让我觉得太见外了。”
说着他转移了话题,看向周晚棠。
“倒是你,这次回来还回去吗?”
周晚棠摇了摇头:“不回去了,我这次回来是因为知青返城,以后都留在北京了,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,现在长大了也不能不懂事。”
那时候她不懂人心易变,一股脑地跑去下乡。
好在现在她醒悟得还不算晚,趁着最后一波热潮回来了。
秦怀安眼神深邃,他点了点头:“回来了好,之前你不在,周叔、周姨常和我提起你。”
“不过你现在回来了,当初是为了陆承煜,现在他也回来了吗?”
“没。”周晚棠摇头,“他以后继续留在西乡,我们之间桥归桥路归路,以后没什么联系了。”
秦怀安暗暗松了口气。
他终于等到了机会!
秦怀安一屁股坐下,直到夜幕降临。
周家人热情地邀请他共进晚餐,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,婉拒了。
“多谢周叔和周姨,家里还等着我帮我妈熬药呢,改天一定来。”
话音刚落,他便起身告辞。
周父周母目送他离去,越看越觉得这小伙子不错,随后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女儿。
如果当初定下的娃娃亲是秦怀安,那该多好啊。
只是听说,他心有所属。
不然的话,他们或许还能撮合一下他和自家女儿。
如今这样勤快又贴心的女婿,真是难觅,好不容易遇到了,却无缘。
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。
周晚棠并不知父母心中所想,只是觉得秦怀安挺可靠的。
第二天一大早,周晚棠带着回城证明去公社报到。
公社为回城的知青统一安排了工作,她被分配到了一家食品厂。
厂里主要生产饼干、面包和糕点等。
原本一大群人,分配下来最后只剩下两三人,而周晚棠被分到了饼干班,负责计时。
她的工作很轻松,只需看好时间。
每天的工作就是等工人把做好的饼干放进烤炉,她准时启动和关闭。
饼干班的班长给周晚棠示范了一遍。
“看清楚了吗?”
“清楚了。”周晚棠点头。
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分配到这么轻松的工作。
原本,她已经做好了去最辛苦岗位的准备。
毕竟他们这些知青没回城前,厂里的岗位基本上都已经满员,即使不满也招了很多临时工。
有的是工人家属,有的是进城打工的。
好岗位早就没有了。
班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,突然说道:“这么轻松的活本来轮不到你,但你这个岗位之前是一个老员工,他退休了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周晚棠没想到自己这么幸运,“看来我是捡了个大便宜。”
说着,她的表情变得严肃。
“不过班长放心,我会好好工作的!”
“嗯。”班长挥了挥手,“这个工作简单,我没让老师傅教你,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旁边的同事。”
说完,班长就离开了。
周晚棠非常认真,每次都把时间控制得很准,烤出来的饼干色泽金黄,恰到好处。
转眼间,到了晚上下班的时间。
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,走到厂区门口时,突然有人叫住了她。
“晚棠?!”
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周晚棠回头,有些惊讶:“怀安哥?你怎么在这里?”
秦怀安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,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。
他笑了笑:“我在这家食品厂当技术员,厂里的机器坏了都由我来修。”
“你是被分配到这里工作的吗?”
周晚棠点头:“对,我被分到了饼干班,负责计时,没想到这么幸运,一来就分到了这么轻松的工作。”
“真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,都当上技术员了。”
想想也是,秦怀安小时候就表现出色。
做事迅速,看一眼就能记住。
学习成绩也经常是满分。
秦怀安微微一笑:“我也不过是运气好,当初厂里招工,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,没想到真的被录用了。”
他又看了看天,天色已晚。
“你怎么回家?我骑自行车送你回去吧?”
周晚棠本想婉拒,毕竟男女同乘一车,多少有些不自在。
不过,她家离食品厂确实挺远的,来时搭的是公社的车,一溜烟就到了,要是走回去,估计得走个四十分钟。
现在都五点半了,走回去天都该黑透了。
秦怀安看出了她的犹豫,便安慰道:“没事,真不行你就骑我的车回去,我走回去,毕竟你是女士嘛。”
这话让周晚棠有点不好意思。
她赶紧摆手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咱们还是一起骑车回去吧。”
在乡下待久了,她对男女之间的界限更敏感些。
但转念一想,这里是北京。
对男女关系的看待也更开放,没那么拘谨。
再说,她哪好意思让秦怀安走路回家,自己骑他的车回去。
“行,你等等,我去推车。”
秦怀安说着,就往停车场走去。
他刚从外面回来,自行车还在停车场呢。
两人一起骑车往京棉二厂小区去,为了避免尴尬,周晚棠主动搭话。
“昨天你说回去帮你妈熬药,也没细问,阿姨现在身体怎么样了?”
秦怀安叹了口气:“在东北落下的病根,天一冷就浑身不舒服,估计是风湿。”
“严重不?”
“不严重,就是每年冬天浑身疼,只能喝中药。”
这病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疼起来晚上躺床上睡不着。
周晚棠没再追问,气氛一时有些沉默。
过了一会儿,秦怀安问她。
“明晚有新电影上映,别人送了我两张票,一起去看吧?”
他紧握车把的手,透露出他的紧张。
周晚棠有点意外,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看电影,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。
见她没说话,秦怀安以为她要拒绝,赶紧补充:“我爸妈也不爱看,我一个人两张票也是浪费,你去就算是帮我个忙。”
他这么一说,周晚棠反而不好拒绝了。
“行。”
话音刚落,自行车突然碾过一块石头,车子一颠。
周晚棠身子一歪,差点摔下车,她赶紧抱住秦怀安的腰。
秦怀安身体一僵。
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腰间的那双手,耳朵和脸上都泛起了可疑的红晕。
心跳加速,呼吸也变得急促。
他只能深呼吸几口,慢慢平复激动的心情。
此刻,他没了昨日的稳重,倒像个偷吃到糖的小孩。
而周晚棠也有些尴尬。
就算是和陆承煜,她也只牵过手,没碰过其他地方。
风声呼啸,道路颠簸,两人一时都没说话。
等到路平了,两人几乎同时开口。
“对不起。”
“不好意思。”
两人都愣了一下,秦怀安先开口。
“刚才我没看清路,压到了石头,颠到你了。”
周晚棠忙说:“没事没事,我刚才也没抓稳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秦怀安忍不住笑了。
很快,自行车到了京棉二厂小区。
两人脸上的红晕都退了,秦怀安稳稳地停下车。
周晚棠从后座下来,向他道谢:“今天麻烦你了,上去吃个饭吧,估计我妈已经在家做饭了。”
“不了,时间也不早了,我就不上去打扰了。”
秦怀安停好自行车,又从怀里掏出两张电影票。
“这是明晚的电影票,下班了你在停车场等我,我载你一起去电影院,或者我下班早了在停车场等你。”
“嗯。”周晚棠大方地接过票,“那你今天也早点回去,路上小心。”
她送秦怀安离开。
秦怀安推着车子要走,但在走之前他说:
“你家离食品厂这么远,天又冷,明早你等我,我来接你。”
周晚棠本想推辞,可秦怀安已经骑车离开了。
她目送那人消失在雪地中,又低头瞧了瞧手中的电影票,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,却难以言表。
天空再次飘起了零星的雪花,轻轻落在她的颈间。
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,拉紧衣领,快步上楼回家。
周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晚餐,周爸爸正坐在客厅翻阅报纸。
她换好鞋,走进家门:“爸妈,我回来了。”
看到她回来,周爸爸放下报纸,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她。
周妈妈兴奋地连珠炮般问道:“今天工作怎么样?分配的活儿累不累,厂里的人好不好相处?你被分到哪个厂了?我和你爸看看有没有熟人。”
面对妈妈这一连串的问题,周晚棠只能无奈地笑了笑。
同时,心里涌起一股暖意。
你看,关心你的人会关注你的一切,而不在乎你的人则漠不关心。
她走到沙发旁坐下:“别担心,我被分到了城北的食品厂,负责看管饼干生产线,工作挺轻松的。”
“就是离咱家有点远,没想到怀安哥也在那儿工作。”
听到这话,周爸爸和周妈妈才稍微放心。
但一想到路途遥远,周妈妈又皱起了眉头。
“虽然不错,但现在是冬天,天亮得晚,早晚又冷,咱家在城南,你每天上下班得多不方便啊。”
她想了想,忍不住建议:“要不你以后下班就在厂门口等着,让你爸去接你,早上你爸送你过去。”
周晚棠皱了皱眉,这样太耽误爸爸的时间了。
厂里的上班时间都是早上八点。
如果送周晚棠去上班,不仅要早起,而且周爸爸自己也要上班。
周晚棠只能提前到,在厂里等着。
考虑到时间成本,周晚棠拒绝了:“不用了,天气冷就别折腾我爸了,我自己走过去就行。”
她可以早点出门。
再说,她都二十多岁了,哪好意思天天让父母接送。
周爸爸倒是觉得没什么,反正他习惯了早起。
“我觉得你妈的建议不错,不然你每天来回要走两个小时,人不得累坏了。”
“就这么定了,明天我就骑车送你去厂里。”
周爸爸没给周晚棠拒绝的机会,直接决定了。
之前七年下乡,他已经够心疼了。
现在女儿回来了,肯定要好好补偿,不能再让她受苦。
周晚棠想起明天早上秦怀安也要来接她。
她想了想,说:“明天怀安哥说他来接我。”
周爸爸、周妈妈愣了一下,正准备吃饭的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目光集中在她身上。
看到这情况,周晚棠把今天的事情大致跟他们说了一遍。
周爸爸周妈妈都是过来人,一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。
两人的眼神都有些沉重,之前秦怀安可是亲口对他们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。
现在又对周晚棠这么关心,是什么意思?
想起秦怀安以前常来家里,时不时送些吃的、礼物,更是经常打听女儿在西乡的消息。
难道他喜欢的人是周晚棠?
周爸和周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。
大家都没多言,但心里都明白,得再观察观察。
周爸拿起个馒头:“既然怀安说会来接你,那我明天就不送你了。”
“正好怀安在厂里也算个小领导,你有啥事也能让他帮个忙。”
周妈点头:“没错,这样也省得你爸来回跑。”
周晚棠有点意外,但她也没多想。
她以为他们对秦怀安很了解,所以才会这么放心。
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饭。
第二天一早,周晚棠刚吃完早餐下楼,还在想秦怀安来了没,就看到秦怀安站在楼下的风雪中。
天空飘着小雪花,他也没打伞,身上积了不少雪。
周晚棠赶紧跑过去:“你啥时候到的?怎么不上楼叫我呢?”
秦怀安搓了搓手,从后座拿下来一件厚重的棉大衣。
“我刚到,想着你差不多该下来了,就没叫你。”
看到后座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垫,周晚棠愣了愣。
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?
秦怀安见她没动,就解释:“冬天冷,垫上棉垫又软又暖,坐着也舒服。”
周晚棠笑了:“真是麻烦你了。”
秦怀安拍了拍座位:“没事,上车吧。”
两人一起去了食品厂。
这一切,都被楼上窗边的周爸、周妈看在眼里。
“你说怀安是不是对晚棠有意思,我看啊,他之前说喜欢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晚棠,去了外地,断了联系,有喜欢的人,再等等。”
这些线索,都和周晚棠对得上。
只是当初他们没细想,注意力都在自己女儿身上。
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周爸也是同样的看法,“等我有空了,我得旁敲侧击问问怀安,如果不是,也别让人误会。”
“你早点问。”周妈催他。
“知道了。”周爸穿上了厚重的棉衣,“我们收拾收拾,也该去上班了。”
说着,两人也收拾一番,出门上班去了。
秦怀安和周晚棠到食品厂的时候,正是上班高峰。
在厂里待久了,大家都互相认识,也有不少人认得秦怀安。
秦怀安平时性格冷淡,也不怎么和女同事亲近。
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带了个女同事,两人看起来关系还挺亲密。
大家不由得好奇地看着他们。
一个和秦怀安关系不错的同事忍不住调侃:“怀安,你平时上班恨不得离女同事远远的,今天这是怎么了?”
秦怀安看了那同事一眼没理他,而是转向周晚棠解释。
“这是我技术部的同事李既,他人不错,就是爱打听事,在食品厂有个外号叫‘包打听’,你别在意。”
周晚棠也有点尴尬,她只是笑了笑说:“没事。”
她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。
那同事还在停车,眼睛依然好奇地盯着两人。
看他非要一个答案。
秦怀安无奈,只能开口说明两人的关系。
“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,今年我从乡下回来,就被分配到了咱们这个食品厂。”
周晚棠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秦怀安听到这话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。
他接着她的话茬:“没错,她刚来咱们厂,我想多关照关照。”
大家没听到他们想要的答案,纷纷散去,只有李既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们,直到秦怀安瞪了他一眼,他才离开。
“他这人就爱打听八卦,没让你不舒服吧?”
周晚棠摇了摇头:“没事,看他那样子,也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那我先去饼干车间了。”她朝饼干车间的方向走去。
“好。”秦怀安也朝技术部的方向走去。
两人即将分开时,他忍不住提醒她:“别忘了今晚的电影。”
周晚棠回头,秦怀安已经走远了。
等她到了饼干车间,不少爱八卦的同事都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几个自来熟的女同事已经围到她身边,直接问她和秦怀安的关系。
“晚棠,秦同志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?”
“以前有女同志想坐他的自行车后座,他可是毫不留情地给人上了一课。”
话音刚落,大家一阵哄笑。
“是啊,你是唯一一个能坐他自行车后座的女同志。”
“我敢打赌,秦同志肯定看上你了。”
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
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甚至已经开始帮她编织秦怀安对她一往情深的剧情。
周晚棠忍不住笑了:“你们想多了,我只是刚从乡下回来,刚来厂里工作,家又远。”
秦怀安喜欢她,她不太信。
小时候秦怀安确实说过喜欢她,还说长大了要和陆承煜公平竞争。
但是,小时候的话,哪能当真?
陆承煜当初也说过要娶她,只对她一个人好。
现在不也成了笑话。
大家都不信她的解释,各执己见,议论纷纷。
直到上班铃响起,大家才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工作。
上班时间虽然枯燥,但也过得飞快。
转眼间,就到了下班时间。
等饼干车间的工人差不多都走了,她才慢慢走向停车场。
看到周晚棠,秦怀安的眼睛一亮。
“我还以为你忘了,直接回家了呢。”
“没有。”周晚棠有些尴尬,“因为早上大家议论我们,我有点不好意思,所以想等人走完了再来。”
她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,答应了的事她自然会做到。
就算有事,她也会说清楚。
秦怀安的脸色有些黯淡,然后他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。
“你不是喜欢吃糖吗,这是同事去上海出差带回来的,我觉得太甜,给你吃吧。”
是几块大白兔奶糖和进口糖果,还有几块牛轧糖。
周晚棠愣了一下,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糖了。
去西乡镇下乡,那边物资匮乏,有钱都是用来买油买米,糖块、糕点这类东西都是奢侈品。
她伸手接过,坐在车后座,撕开一块大白兔放进嘴里。
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她满足地笑了:“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。”
听到她的话,秦怀安也忍不住说。
“我也和小时候一样”
“一样喜欢你。”
风刮得震天响,周晚棠没听清秦怀安最后那句话。
她嘴里还含着糖,问道:“怀安哥,你刚才说啥?风太大,我没听清楚。”
很多时候,人的勇气就那么一次。
“没事儿。”秦怀安的声音随风飘散。
周晚棠没再追问。
两人很快抵达了首都电影院,他们买的是前排的票,看的电影是《一盘没下完的棋》。
这部电影最近挺火的,厂里好多人看了都说不错。
秦怀安坐在周晚棠的右边,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电影上,而是在周晚棠身上。
多年藏在心底的感情,今晚就要爆发了。
他曾经以为自己没机会了。
没想到,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!
这次,他不想错过了。
周晚棠感觉到他的目光,疑惑地看着他,她小声问:“怀安哥,怎么了?”
秦怀安摇了摇头:“没事儿,看电影吧。”
周晚棠觉得有点奇怪,但大家都在专心看电影,她也就不多说了。
只是今晚,她总觉得秦怀安有点不对劲。
电影结束时,秦怀安又拉着她要去吃饭。
周晚棠看着路上稀少的行人,拒绝了。
“怀安哥,时间不早了,等周末我们都休息了再说吧,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。”
秦怀安想了想,没再坚持。
只是送周晚棠回去的路上,他又表露了自己的心意。
“晚棠,其实”
“其实白天李既说的没错,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。”
他不想再等了,他怕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会让自己再次失去,不管结果如何,他都想告诉周晚棠自己的心意。
即使她拒绝了也没关系。
但他不想再藏在心里了。
突然,周晚棠心里一紧。
她有点不知所措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“怀安哥,我”
也许是因为不用面对面,秦怀安想把心里压抑的感情都说出来。
“没关系,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,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,之前因为陆承煜和你从小定了娃娃亲,我什么都不敢说。”
“现在你们的亲事终于解除了,我只是也想有一次竞争的机会。”
“无论你拒绝还是答应,我都能接受。”
周晚棠坐在后座,听着秦怀安一句一句的表白,心里再也无法平静。
原来小时候的那些玩笑话,都是他的真心话。
只是因为陆承煜,他不得不退到幕后。
而她,这么多年因为从小就认定自己将来的结婚对象是陆承煜,所以也从未看到过别人,考虑过别人。
“怀安哥,你说的我都知道了,我会好好考虑的。”
她暂时不想再谈感情,但是秦怀安的好,她从小到大都知道。
尤其是父母告诉她,她不在的这几年,秦怀安回到北京后十天半个月就要往她家里跑,帮她照顾父母。
这份心意,她自己都没有。
剩下的路上,两人都沉默不语,各自想着心事。
而另一边,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,陆承煜终于赶到了北京。
他连家都没回,直接去了京棉二厂小区。
周父周母看到他突然来访,直接将他赶出家门:“晚棠出去约会了,你们的婚事也已经取消了。”
“以后别再来我们家了,也别再来打扰晚棠了!”
陆承煜站在门口,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发愣。
他请求周父、周母开门,但是叫了几声都没人再回应。
在楼道里坐了很久,都不见对方开门的迹象,他只能无奈地先回家,问问父母到底是什么情况。
为什么一转眼,他和周晚棠的婚姻就彻底没了。
陆承煜走到楼下正要离开,他却看到了更让他痛苦和惶恐的一幕。
周晚棠回来了。
她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自行车后座上回来了!
“晚棠?”陆承煜的声音都带着颤音。
他死死地盯着周晚棠,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的男人。
那男人究竟是谁?
怎么才几天功夫,周晚棠身边就换了人?
秦怀安在门前停下车,周晚棠也顺势从后座下来,两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陆承煜。
周晚棠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:“陆承煜?”
他不是应该在西乡和江晚桐一起吗?
自己离开后,他和江晚桐不应该各得其所,从此不相往来吗?
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。
周晚棠满脑子疑问,旁边的秦怀安更是警惕十足。
之前听周晚棠的话,他以为陆承煜不会再出现了,没想到他现在突然出现在周晚棠的家门口。
难道他还爱着周晚棠吗?
紧接着更多的是愤怒,如果他真的爱,为什么这七年都不给周晚棠一个名分。
陆承煜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,他呆呆地看着周晚棠。
“晚棠,我知道错了,我心里的结婚对象一直都是你,你别生气好不好,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好不好?”
只要周晚棠不取消婚约,他什么都愿意答应。
“之前肯定是误会,我根本没烧毁婚约,和江晚桐也根本没发生过什么,你相信我好吗?”
他的语气几乎在哀求。
周晚棠惊讶地看着他的样子,和几天前的冷漠截然不同。
她一时有些分不清,陆承煜是真心流露,还是太擅长伪装了。
如果真的爱,又为什么要伤害呢?
现在他追来北京又是什么目的?
她想问出口,又觉得这些都已经没必要了,当自己决定离开的那一刻,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。
男人一次不忠,终身不用。
心灵出轨,一样也是出轨。
周晚棠平静地看着陆承煜:“婚书那天我去找你,你自己亲手丢在火盆里的,你忘记了吗?”
陆承煜顿时如遭雷击,僵硬地站在原地。
“那是婚书?”
当时他只是手滑不小心将东西掉进去的,本想着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才那么说的。
如果他知道是婚书,肯定不会让它烧掉的。
“你知不知道不重要,重要的是已经烧掉了,我也已经去你家退过亲了,往后大家婚姻嫁娶各不相干。”
“以后,你也不必来了,省的我看了心烦。”
她当初一定是瞎了眼,才看上了陆承煜。
为他浪费了七年的青春。
说完,她转身朝楼上走去。
陆承煜想拉住她的手,和她说清楚,却被秦怀安挡住身子。
他朝周晚棠大喊:“晚棠,我当初真的不是故意的,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登记结婚,我对你是真心的!”
周晚棠忍不住冷笑。
当初她曾多次暗示陆承煜先领证,她可以晚一点办婚礼甚至不办的。
她只想要他一个立场,可那时候他总说等回北京了再说,等他成为旅长再说
等啊等,一等就是七年。
她什么也没等到。
周晚棠回头看向陆承煜:“你觉得去民政局登记是对我的施舍和赏赐吗?我不愿意,你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。”
“因为你一出现,就在提醒我曾将像个傻子一样等了你七年!”
最后什么都没等到。
“不是的!”陆承煜急忙辩解:“我只是想让自己更强大,以便能给你一个温馨的家。”
他计划在功成名就之后,再正式向周晚棠求婚。
他不想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吃苦。
因此,他迟迟没有向她求婚,他以为她能理解他的苦衷。
周晚棠却不想再和他多说,她冷冷地扔下一句话,转身就上了楼。
“我不在乎,你也不必告诉我。”
陆承煜想要追上去,却被秦怀安紧紧拦住,没有任何机会。
“让开!”
秦怀安一动不动。
他冷冷地看着陆承煜:“你早就不配她了,你从没真正爱过她,现在她离开你,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!”
陆承煜愤怒地反驳:“你在胡说八道!”
秦怀安确保周晚棠安全上楼后,才放开了陆承煜。
“你为了自己的私欲,抛下晚棠去西乡支援,让她在西乡陪你吃了七年苦,你究竟给了她什么?”
“你给她的只有痛苦和苦难,而你还在这里找借口,真是可笑!”
说完,他轻蔑地看了陆承煜一眼,然后骑着自行车离开了。
面对陆承煜,他早就看不顺眼了。
只是之前因为周晚棠的喜欢,他一直没有说出来。
陆承煜从未真正重视过周晚棠。
他这样的人,根本不值得周晚棠的爱。
看着秦怀安离去的背影,陆承煜感到既悲伤又苦涩,还有一种突然醒悟的感觉。
他以前只想在功成名就后再给周晚棠一个名分,却没意识到成功需要时间。
这也让周晚棠等了他一年又一年。
寒冷的北风吹打在他的脸上,像刀割一样,但不及他心中的痛苦。
在昏暗的黄色灯光下,他的身影显得孤独而凄凉。
他望向三楼的窗户,暖黄色的灯光下隐约有人影在移动,但很快一切都陷入了黑暗。
他紧了紧自己的军大衣,又看了看地上厚厚的积雪。
他真的无法挽回了吗?
他踩着积雪,‘嘎吱嘎吱’地走向远方。
周晚棠洗漱完毕,躺在床上,今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。
“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。”
想到秦怀安的表白,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。
小时候,她把秦怀安看作是傻哥哥,长大后,她也一直把他当作哥哥。
直到半个月前,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放下陆承煜。
和他解除婚约。
现在,她该何去何从?
想着想着,她就睡着了。
第二天一早,周晚棠吃完早饭去上班,秦怀安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。
周晚棠刚想拒绝,秦怀安就打断了她的话。
“你不需要有压力,喜欢你是我的事,至于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,每天接送你上下班也是我自愿的。”
说完,他转过身去,等待周晚棠坐上自行车的后座。
周晚棠心中感动:“谢谢你,怀安哥。”
也许,秦怀安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?
女人总是要结婚的,而且她已经不再年轻,和她同龄的很多人的孩子都已经会跑了。
虽然她曾说过不想再涉及感情,但她也不想让父母再伤心。
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。
如果将来周家没有后代,父母虽然不会明说。
但他们可能会每晚躲在房间里默默流泪。
她昨晚就已经撞见过一次。
已经不孝过一次,她还要再不孝一次吗?
这几天真是平静如水。
除了那次看电影,陆承煜就再也没在周晚棠面前露过面。
到了腊月初十,食品厂的工人们全都放了假,假期一直持续到正月初十。
放假的第一天,周晚棠哪儿也没去,就待在家里陪着妈妈,周母的纺织厂也放假了,只有周父的工厂要一直工作到腊月二十才放假。
这天晚上吃完饭,周母提起了秦怀安。
“晚棠,跟爸妈说说真心话,你觉得怀安哥这个人怎么样?我们和你爸都看出来了,他对你可能有点特别的意思。”
哪有普通朋友会天天接送,还请看电影、吃饭的。
经过几天的观察,他们已经确信无疑,秦怀安对自家女儿有意思。
周晚棠愣了一下。
她放下筷子,看向父母。
“爸妈,那你们对他怎么看?”
实事求是地说,她觉得秦怀安对她和她的父母都很好,只是她对秦怀安还没有那种感情。
周父周母听到女儿的反问,两人对视一眼,都有些意外。
没想到女儿会反过来问他们的意见。
周母首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:“我觉得怀安这人挺不错,自从他回北京后,经常来我们家看望我们。”
“这两年,他对我们就像亲生父母一样,比你这个亲生女儿还亲。”
周父也在一边附和:“你妈说得对,尤其是和陆承煜一比,我们对他更满意。”
七年来,周晚棠赌气不怎么和家里联系。
陆承煜也不懂得多和他们沟通,说说周晚棠的情况。
就像彻底失联了一样。
周晚棠点点头:“爸妈,我明白了。”
也许,她可以考虑和秦怀安发展一下。
正想着,突然有人敲门。
“咚咚咚”
三人互相看了看,周晚棠起身去开门。
一开门,竟然是陆承煜。
他身后还跟着他的父母,手里提着不少东西。
周晚棠看着他们,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。
不管她对陆承煜的感情如何,她也不能把长辈拒之门外:“叔叔阿姨,这么晚了你们怎么突然来了,快请进,快请进!”
说着,她侧身让三人进来。
陆父陆母提着礼物进门,陆母直接说:“晚棠,承煜知道错了,你陆伯伯也已经教训过他了。”
那天晚上陆承煜回到家,所有人都很惊讶。
陆父更是把这七年两人之间的相处问得清清楚楚,最后气得皮带都打断了三条。
本来打算第二天就上门道歉,结果陆父气得太厉害,第二天直接气病了,起不来床,陆承煜也被禁止出门。
更不许再来找周晚棠,以免火上浇油。
周父周母看到陆家三人来了,也赶紧起身去客厅。
周母脸上还带着笑:“来就来,还带什么礼物。”
而周父一点面子都不给,只是冷冷地看了陆承煜一眼,然后对陆父陆母说:“你们说什么也没用,那天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”
“周、陆两家的亲事断了,我们周家高攀不起!”
说完,就准备把他们赶走。
陆承煜也赶紧上前:“周叔,我之前做得不对,这次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,过完年我也会去部队申请调到北京。”
“以后我和晚棠都留在北京,哪儿也不去了。”
周父没好气地看着他们:“当初浪费我女儿那么长时间,你以为是菜市场的菜吗?任你挑拣?”
说完,他直接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扔了出去,把人都赶了出去。
“砰”的一声关上门。
他直接看向自己的女儿:
“晚棠,我们不惹事,但也不怕事。”
“既然陆承煜当初那样对你,我们对陆家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,我和你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!”
周晚棠注视着父亲,内心涌起一股暖流。
离家多年,父母从未有过半句怨言,现在还是如此支持她。
她又凝视着周母坚定的目光,声音略带颤抖。
“爸,妈,以后我会听从你们的教诲,不再任性,我会留在北京,陪伴在你们身边。”
她要弥补这些年来缺失的孝心。
周母走上前,轻轻握住她的手:“傻丫头,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。”
“我和你爸没什么别的期望,只要你过得好,我们就别为了不值得的人影响心情,吃饭吧。”
“好的。”
三人随后回到餐桌旁用餐。
这一夜,周晚棠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。
第二天早餐后,她主动承担起买菜的任务,说要为家人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。
没想到刚出门不久,就遇到了陆承煜。
陆承煜看起来比昨晚还要糟糕,眼窝深陷,脸色发青。
见到周晚棠走来,他立刻抓住她的手。
“晚棠,我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,我已经吸取了教训,年后我会申请调回北京,你能原谅我,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?”
这一次,他真的悔改了。
他不应该让周晚棠等这么久,他应该早点给她一个家。
周晚棠只是瞥了他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
她用力挣脱他的手,绕过他,朝菜市场走去。
现在,她对陆承煜已经无话可说。
过去的一切,她已经当作过眼云烟,不愿回忆,更不愿回头。
陆承煜愣了几秒钟,意识到她要无视他。
他急忙追上周晚棠:“晚棠,你不要不理我,我宁愿你骂我、打我,但请不要不说话,好吗?”
他真的很害怕。
他知道昨晚楼下的人是秦怀安。
当他得知对方的身份时,他彻底慌了。
秦怀安从小就和他争夺周晚棠,现在他犯了错,对方更是有机可乘。
突然,周晚棠停下脚步,看向陆承煜。
她静静地看了几秒钟,陆承煜紧张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。
周晚棠冷淡地说:“陆承煜,我已经不爱你了,我们还是放手吧。”
陆承煜的心猛地一沉,感觉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食他的内脏,让他痛苦不堪。
他痛苦地看着周晚棠:“不,你一定是还没想清楚。”
“我之前做得太过分,彻底伤了你的心,但你先冷静下来,我们这么久的感情,不能说断就断,好吗?”
他真的害怕了,他不想失去她。
周晚棠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,可能是因为过去太失望了。
现在,她对陆承煜的感情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。
“我已经冷静了很久,离开前的半年我一直在思考,我是否应该回北京,是否应该继续陪你留在西乡。”
“但我想,我们那时的关系甚至不如普通朋友。”
“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算了,你有你的路要走,我也该走我自己的路。”
人心不是一瞬间死去的,而是在无数次的相处中,被对方的冷漠和忽视一次又一次地杀死。
陆承煜身体一震。
“晚棠”他的声音都在颤抖。
“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,从今以后,你就是第一位,事业什么的我都不要了,好吗?”
周晚棠愣了一下,无声地冷笑。
“不好。”
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眼神中再也没有往日的柔情。
“以后你可能会觉得是我耽误了你的晋升,是我影响了你的事业,而你的所有不幸最终都源于我!”
“我不想成为替罪羊,至于我们,早就没有可能了!”
周晚棠二话不说,直奔菜市场挑选食材。
陆承煜却愣在那儿,他的心仿佛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。
他目送着周晚棠的背影,低声自语:“我真心悔过了,难道是我道歉不够真诚,所以你才不肯原谅我?”
他孤独地站在雪中,目送着周晚棠的身影渐行渐远。
而周晚棠,却丝毫未受他情绪的影响。
她决定放下的那一刻,就已经将陆承煜视作路人。
人不能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。
周晚棠买完菜,径直回家。秦怀安恰好在她家楼下,车后座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,不知里面装着啥。
可能是距离较远,秦怀安没注意到她,扛着袋子就往楼上走。
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:“怀安哥,你这又扛的啥宝贝,咱家啥都不缺,你每次来真不用带东西。”
尤其是秦怀安说过那些话之后。
秦怀安听到背后的声音,回头瞥了她一眼。
“没什么,家里吃不完,给你们分点,再说不是快过年了嘛。”
周晚棠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,也就没再追问,跟着他一起到了家门口。
门一开,周母正坐在客厅织毛衣。
听到门响,她头也不抬地问了句:“回来了,炉子里的火正旺,快过来暖和暖和。”
听到秦怀安的一声“周姨”,她这才猛地抬头。
“怀安,你怎么来了?”
看到地上的大麻袋,不知装了啥,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线活走过来。
“你来就来,这次带的啥,还用麻袋装?”
秦怀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“是半扇猪肉,村里老舅杀了两头猪,给了我们家一头,我想着给你们送半扇。”
周母一惊:“什么?!”
周晚棠站在一旁,也感到意外。
周母顾不上别的,连忙打开袋子查看,果然是半扇猪肉。
她立刻把袋子扎紧,塞回秦怀安手里。
“怀安,听姨的,你赶紧拿回去,这东西我们不能要。”
周晚棠也附和道:“对,这次我们真不能要。”
这东西太珍贵了,平时一些小东西也就罢了,这次竟然送来了半扇猪肉,他们怎么受得起。
秦怀安没动。
“阿姨,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,给你们拿来了就是给你们吃的。”
周母见他坚决的态度,转而请他到客厅沙发上坐。
“怀安,你对晚棠的心思我们已经知道了,但不管你们这事成不成,我们都不能接受你的肉。”
如果是一斤,两斤也就算了。
这可是半扇猪肉。
就算是富裕人家过年最多也就买十来斤肉,这半扇实在是太多了。
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,秦怀安虽然有些尴尬。
但他也不再隐藏,而是郑重地看向周母。
“周姨,既然您都知道了,我也就不瞒您了,我喜欢晚棠,之前因为陆承煜的原因一直不敢说,现在他们俩的婚约已经解除。”
“那我自然就有追求她的权利,给你们送些吃的喝的,也是应该的。”
“至于今天的肉,您就收下吧,也是我的一点心意。”
结婚,当然要有所行动。
他想让他们看到,他对周晚棠是真心的。
爱,也是真的。
那块半边的猪肉,秦怀安终究是没带回家。
夜幕降临,周爸爸一进家门就瞧见厨房外头搁着的大块猪肉。
他惊讶地望着周妈妈:“啥时候你买了这么多猪肉?咱们不是说好过几天一起去市场挑吗?你一个人怎么搬回来的?”
周妈妈默默无言。
周爸爸心中的疑惑更深了,他又转向周晚棠。
“你们怎么都不吱声?”
沉默了片刻,周妈妈才开口解释:“这是怀安今儿早上送过来的,说家里吃不完,就给我们送了。”
周爸爸愣住了,显然没搞明白。
“吃不完?他家得多富裕,吃不完还送我们这么多?”
周妈妈瞪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
过了一会儿,周爸爸才恍然大悟,看了看周晚棠,又看向自家闺女。
“你是说秦怀安来提亲了?”
“不是,他没提那茬,提亲不提亲得看晚棠的意思,这半块猪肉就是送给咱们吃的。”
周妈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。
周爸爸呆住了,又看向女儿,发现她正盯着那半块猪肉发呆。
“晚棠,你怎么想的?”
这半块猪肉不是重点,他更想知道女儿的想法。
如果她也对秦怀安有好感,他们就收下这肉;如果不喜欢,他就亲自把肉送回去。
现在这年头,这么一块猪肉可是稀罕货。
好多人想买都买不到。
周晚棠回过神来,她对父亲说:“我……我也不清楚。”
对于秦怀安,她谈不上讨厌。
但要说喜欢,似乎也谈不上。
不过,跟陆承煜比起来,秦怀安确实强多了。
同样是话不多的人,秦怀安总是用行动说话,自己不在京城的这些年,他一直帮着照顾父母。
现在过年,还送了半块猪肉。
陆承煜呢?
他一直什么都没做,到最后连个承诺都懒得给。
突然,她开口说。
“不过,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。”
她也不年轻了,和陆承煜分手后也该考虑其他好男人了。
不能因为她,自己就孤独终老吧?
周爸爸周妈妈自从知道秦怀安的心意后,也希望能促成这段姻缘,但如果周晚棠不愿意,他们也不会勉强。
周妈妈担心她有压力,轻声说:“晚棠,你别因为这半块肉感到有负担,现在讲究自由恋爱,你和他先处处,觉得不合适我们就把钱还回去。”
她可不想因为这点肉,就欠人家人情。
以前因为陆承煜,耽误了女儿那么久,以后她不想再有这种事。
周晚棠明白妈妈的担忧,她抬头看着她。
“放心吧妈,我懂你的意思。”
以前,她眼里只有陆承煜,现在离开了他,以前的坑自然不会再踩。
决定和秦怀安交往,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。
秦怀安和自己年龄相仿,知根知底,而且从他之前照顾父母来看,也算是有孝心有责任心的人。
而且现在两人都在一个厂子工作,以后可以一起上下班。
他还是厂里的技术员,过几年说不定能成为厂里的老师傅。
最重要的是,他应该不会离开北京。
只要他不走,她都能接受。
她的眼神清晰而坚定:“这次,我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,而且这期间我也会征求你们的意见。”
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,为了爱情不顾一切。
秦怀安一听到周晚棠愿意和他试试,他心里那股激动劲儿简直压都压不住。
他忍不住对着眼前的周晚棠问:“真的假的?”
或许是等得太久了,或许是幸福来得太快,他总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,仿佛只是一场梦。
他害怕,梦一醒,一切就都消失了。
心也跟着碎了。
周晚棠看着他那副模样,忍不住笑了。
“真的。”
“要不我扇你一巴掌试试?”
没想到秦怀安当真了,他拉着她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呼。
周晚棠吓了一跳,赶紧说:“我开玩笑的。”
但已经晚了。
“啪”
她的手冰冷,触碰到他温热的脸颊,她有点愣住了。
秦怀安脸上露出了喜悦,他紧紧地抱住了她。
“谢谢你,晚棠,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,我会一直对你好,绝对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。”
周晚棠还在愣神,她感受到他胸膛的跳动,心里也有点异样。
原来,被爱的人的心跳是这样的感觉。
感觉到怀里的人呆住了,秦怀安赶紧松开她,脸上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我是不是吓到你了?我就是太激动了。”
周晚棠笑了:“没事。”
她知道,他是因为太爱她才这么激动。
渐渐平静下来的秦怀安,突然有点不知所措。
他一直以为,周晚棠要很久才能放下陆承煜,接受他。
没想到这么快。
他还没准备好呢。
他像个新手一样问她:“我能牵你的手吗?”
看着他的样子,是周晚棠从来没见过的。
也是陆承煜身上从未有过的。
原来,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,手足无措,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。
周晚棠伸出手:“可以。”
秦怀安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:“我们去吃火锅吧,你的手这么凉,我带你去吃火锅暖和一下。”
说着,他就把她的手紧紧握住,放进自己的大手里。
周晚棠没有拒绝。
“好。”
两人一起去吃火锅,全程周晚棠几乎没动手。
秦怀安忙前忙后,给她调蘸料,给她夹菜、涮菜,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体贴。
周晚棠忍不住盯着他看。
以前,她怎么就没发现秦怀安这么体贴呢。
注意到她的目光,秦怀安忍不住问:“怎么了?”
不知道是因为火锅的热气,还是因为害羞,他脸上竟然有点红。
周晚棠给他夹了一片牛肉:“没什么,就是看看你。”
她不再看他,而是低头认真吃火锅。
秦怀安却突然脸红了,他有点慌乱地在沸腾的铜锅里涮菜,给周晚棠夹菜。
他拼命用忙碌来掩饰自己的情绪。
吃完火锅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
秦怀安推着自行车,周晚棠走在他旁边,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走在雪地上。
“你”
“你”
两人同时看向对方,看到对方开口,他们又都笑了。
“你先说吧。”周晚棠让秦怀安先说。
秦怀安停下车子,看着她:“阿锦,到现在我还觉得今天像是一场梦,梦醒了你就不愿意了。”
周晚棠嘴角露出笑:“刚才不是被我扇了一巴掌吗?还没醒?”
秦怀安的眼神像个傻子。
“如果是梦,我愿意永远不醒。”
和周晚棠永远在一起!
陆承煜在周晚棠的楼下耐心地等待了几个钟头。
结果却见到她和秦怀安肩并肩走来,两人共撑一伞躲避着飘落的雪花。
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,但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。
他迎上前去:“晚棠。”
原本正要上楼的两人,被这突然从暗处出现的身影惊得停下了脚步。
周晚棠看着这个身上积满雪的男人,眼中的笑意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。
“我们能否坐下来好好谈谈?”陆承煜满是痛苦地凝视着她。
从那天起,周晚棠每天都避开他。
每次他试图找她,总是无功而返,连她的面都见不到。
今天,他在这里苦等了七个小时,才终于等到了机会。
他从最初的怀疑,到最终不得不承认,周晚棠似乎真的不再爱他了。
否则,为何对他避之不及。
十几天来,他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一次。
秦怀安正要上前,却被周晚棠拉住了。
“怀安哥,你送到这里就行了,先回去吧。”
秦怀安有些迟疑:“阿锦,我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周晚棠直接打断他的话,“我和他之间终究要有个了断,不能总是这样悬而未决,对吧?”
而且,陆承煜每天在她家门口堵她,她真的受够了。
听到她这么说,秦怀安犹豫了几秒钟。
“好吧。”
反正已经到了家门口,陆承煜也不太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。
最后,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。
直到他在夜色中消失,周晚棠才转向陆承煜。
“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,我为了你去了西乡下乡七年,也算是尽了情分,以后我们就各走各路吧。”
陆承煜心如刀绞:“难道我们真的无法回到过去了吗?”
“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,难道还比不上你和秦怀安相处的短短几天吗?”
他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。
“回去?”周晚棠直视陆承煜的眼睛,“回到那个我苦苦追随你,却得不到回应的过去吗?”
“不是的。”陆承煜向前迈了一步,“是回到我们相爱的时光,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,永不分离。”
“相爱?陆承煜,你真的认为我们曾经相爱过吗?如果真爱,你为何不顾一切地去西乡支援,却从未考虑过我们的未来?”
她并不是不支持他去乡下支援,但当时他根本没有和她商量。
当她得知时,他已经离开了。
后来她不顾一切地追过去,追了七年,结果还是一样没有结果。
好吧,这些都不算什么。
她以为他只是不善于表达,毕竟他们年轻时也曾说过相爱。
但直到她见到江晚桐,见到秦怀安,她才明白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表达。
也许陆承煜确实沉默寡言,但他也确实没有那么爱她。
陆承煜变得结结巴巴:“我当时……没想那么多。”
周晚棠的嘴角露出一丝讽刺。
“你当时没想那么多,那我去了西乡之后呢?为什么你能对别人关怀备至,对我却连听完我说话的耐心都没有。”
“只因为你知道我爱你,不会离开你。”
因为被爱,所以有恃无恐。
但被爱的人,也有权随时选择是否继续这份爱。
现在,她选择了放手。
“我们的婚约,我的工作,我的生日,你但凡有一样放在心上,我们的关系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,是你自己把我们的关系推向了绝路。”
“如果你真的知道错了,真的爱我,就不应该再出现在我的面前,让我感到恶心!”
真正的爱,是放手,是祝福。
而不是纠缠不休!
周晚棠踏上楼梯,回到了自己的家。
陆承煜站在楼下,目光呆滞,他抬头凝视着那刺眼的灯光,目送着周晚棠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,心中涌起一阵阵的痛楚。
他终于意识到,他彻底失去了周晚棠。
就在这一刻,他才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。
他曾以为爱就是将周晚棠的事情排在后面,却没想到这一步步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。
他低声自语:“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”
但他的觉悟来得太晚,一切已经无法挽回。
他在楼下站了很久,直到周围的灯光一盏盏熄灭,只剩下孤独的路灯与他为伴,他才缓缓离开。
他深深地望了一眼三楼,然后带着失落的心情,踏着积雪离去。
他知道,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那晚之后,陆承煜再也没有去找过周晚棠。
而周晚棠和秦怀安的关系日益亲密,秦家和周家的关系也更加紧密。
到了大年三十,两家聚在一起享用年夜饭。
“嘭嘭嘭!”
突然,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放起了烟花。
秦怀安带着周晚棠下楼放烟花,他从楼下的自行车上拿出一大把烟花,包装五颜六色,各式各样。
“我每种烟花都买了一些,你看看想放哪个。”
周晚棠看到后愣了一下:“怎么买了这么多?”
她又不是小孩子,只是图个新鲜。
秦怀安温柔地看着她:“多的可以留到下次,元宵节不是还有机会,不是让你一次放完。”
说着,他又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递给她。
周晚棠点燃火柴,点燃了烟花。
“嘭!”
她立刻双手合十,虔诚地对着绽放的烟花许愿。
“新的一年,愿岁岁平安。”
“希望从今往后,我和爸妈都能健康平安,事事顺心。”
说完,她闭上眼睛静默了三秒,然后睁开眼睛。
旁边的秦怀安温柔地看着她,眼中充满了温柔。
天空中雪花飘落,他帮她一一拂去,撑着伞站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放烟花。
在角落的阴影里,站着一个男人。
是陆承煜。
他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们,看着周晚棠幸福的笑容,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。
看到旁边的秦怀安,他又忍不住羡慕嫉妒。
更多的是,心中涌起的悔恨。
原本这样的幸福,是属于他的,却被他亲手弄丢了。
他多想上前,站在周晚棠身边。
但他已经失去了资格。
突然,三楼的窗户被打开,周母探出头朝着楼下大喊。
“晚棠,怀安,回来吃饺子了!”
“知道了妈,我们这就上去!”
周晚棠放完手里的最后一支烟花,拍了拍手,将剩下的烟花收好。
她看向一旁的秦怀安:“不玩了,走吧。”
“嗯。”
两人一起上楼,肩并肩,幸福的模样。
陆承煜从暗处走出来,看着地上散落的烟花纸屑,闻到浓郁的烟花味,他的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滑落。
“嘭嘭嘭!”
此刻,天边的烟花依旧在绽放。
他怔怔地看着,也像周晚棠那样,对着烟花许愿。
“那我就祝愿周晚棠,以后每年的愿望都实现。”
“一直幸福吧。”
故事到此结束。